曲桃心想,祇山怎么处处都以血为钥匙,刚刚他扎破的指尖尚未完全愈合,这回只需再一用力,新的血珠便从那细小的伤口中探出头来。和童正一样,曲桃将这滴血珠按在了面前的金属墙上。
感觉到金属墙又是一震,进而无数红色线条从那点血指纹的周围逸散开来,就像一粒鲜红的种子,抽出数不清的繁茂枝叶,转瞬便布满了整个墙面。那些红色线条交旋向上,交汇又分开,生机勃勃,另人叹为观止。直到血指纹印颜色越来越淡,这粒种子也终于耗尽了全部养分,墙上那血树般的纹案方才渐渐褪色直至消失。
然后又是归于沉寂。
曲桃皱了皱眉,心道莫非仅是如此?然而片刻后,面前山门骤然亮起,原本冰冷坚硬的金属门,发出了淡淡的绿色光芒,如同一块温润的翡翠。与之前祇山通道中那扇门所发出的绿光不同,这里绿光如同丝绦般在半空飘飘荡荡,犹如一双双温柔的手臂将童正与曲桃拢在怀中。
曲桃眼中难得现出迷茫之色,这绿光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,他一步步向翡翠般的山门走近,想要更靠近它一点。仿佛那里是他的母亲,是他放在心中的曲容,是所有给他温暖的人……是他的源起。曲桃靠在山门上,感觉自己回到了幼时。他被母亲抱在温暖的怀中,一只温柔又干燥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,让他一颗心徐徐落下,是他从未有过的安全与舒坦。莫非,这就是父亲的感觉?他几乎快要忘记了。
童正见曲容整个人正毫无知觉地缓缓地陷入山门之中,无数绿色的光绦将他层层包裹、拥入,如今只剩了半个身子还在外面,不消多时他便会完全被这扇门吞噬。童正见时机已到,更加握紧了曲桃的手,很快他便被曲桃牵着一起陷入了门中。
童续见状根本没做多想,撑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扑上前去一把握住了童正的手。
童正回头看了他一眼,许久不动的神情终于显出几分不耐:“走开!”他喝道,甚至曲起腿想要将童续蹬开。
童续自从当了童正的义子,这么多年,不管他是生是死,还是如今这个无知无觉的干尸,从未被童正如此对待过。他也不知怎么了,仿佛瞬间放下了自己过往所有的包袱,冲上前一把搂住了童正的腰:“阿耶!即使这是要死,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!”他说着,露出了近乎狰狞的笑容,往常那位温文尔雅的大公子早已不复存在。
童正皱眉看着他,但他此时已无暇他顾,他的大半身体已经随着曲桃陷入了门中,现在想要将童续赶走,似乎来不及了。
很快,他们三人便被那扇犹如巨型翡翠的山门所吞没,绿光逐渐消散,一切复又恢复了原样。故而当曲容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了这个地方的碎片光影,却只见清冷山门,以及空无一人的长长石阶,哪里还有曲桃他们的身影。
而曲桃此时正在混沌的绿光中艰难穿行,那种感觉十分痛苦,仿佛身体被无数光芒穿透而过,成为数不尽的粉尘颗粒,后又被绿光重新糅合在一起,就这样时而分散,时而聚合,反反复复不知过去了多久,曲桃的思绪也随之浮浮沉沉,一时如同破茧新生,转瞬又急堕地狱。曲桃只觉得自己早已死了千次万次,又仿佛活了许久许久,他的意识飘在身体的上空,与身体一起感受着这生而死死而生的痛苦,却又仿佛从中得到了极大的快意,一时沉溺其中,不可自拔。或许他本该如此,或许这一切就是他的本质,他本就无形无相,他也终将消散。
而同样进入此处的童续,仍紧紧搂着童正。他眼前一片绿色的混沌,耳鸣、胸闷,一波一波袭来的窒息感,让他头晕目眩,根本无法分辨任何情形,他只知道自己要紧紧抱着童正不能撒手——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。
可惜,天意总是不遂人愿。
不知怎么的,童续双臂中童正的躯体似乎越来越单薄,越来越冰冷。童续不知发生了什么,他看不见,听不到,只能靠自己的身体去感知,只能一次次更加收紧自己的双臂……最终,他的左臂抱住了自己的右臂——童正从他的双臂消失了。童续心中着急起来,忙伸出两只手在混沌中胡乱摸索,想要找到失踪的童正,怎知脚下一绊,一头向前栽倒下去!眼前绿光消失,闷窒感也不再出现,童续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,然他还未看清眼前的一切,脖颈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冰冷的刀刃。
“你并非祇山人,是如何进来的?”
童续身体仍趴在地上,听见头顶上传来沉稳的男声,童续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去,映入眼帘的,居然是一对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。那女子身材高挑,穿着水红色窄袖胡服,眉如新月,眼含秋波,唇角如勾,仿佛总是带着浅浅笑意;男子则穿着皂色圆领窄袖长袍,腰间束了一条皮质的宽腰封,五官英挺,面有薄须,身长八尺有余,气势冷峻,让童续都不敢多看两眼。而他脖子边的那把刀的刀柄,此时也被这名男子牢牢握在手中。